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流民生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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流民生亂

到了四月,春光明媚,天氣日漸熱了起來。前方一直沒有更好的消息傳來,似乎戰事又一次陷入了僵持。

三月的科舉考試中,季行簡不負眾望,在金鑾殿上一舉成名,摘下了狀元的頭銜。永定侯府的世子沈憬在這次科考中也進了二甲前十名,得了進士的功名。

四月底的時候沈憬的婚事就定了下來,王氏和沈玨為他定下的是兵部尚書邢文遠的嫡長女邢幼薇。因為曾老夫人身體越發不好,害怕耽擱了婚事,沈玨與邢文遠商議過後,決定將婚期定到六月中旬。

永定侯府出了一個寧王世子妃,又於三月裏順利生下了小世子,沈憬又中了進士,一時間侯府門庭若市,賓客盈門。那些夠不上大房的人,紛紛將主意打到了餘下的兩房。

沈瑭的兩個兒子沈恪十三歲,沈愉八歲,遠不到議親的年紀,便有人動了心思,給沈瑭送了幾個姿色過人的庶女做妾,好歹也是搭上了永定侯府。

三房的沈瑯自從愛女死後,像是變了個人一樣,一改往日的紈絝習性,開始深居簡出起來。每日關在書房裏看書作畫,與小曾氏感情和睦起來,年後更是在岳父小慶國公的扶持下,又在兵馬司謀了個職位。

到了五月裏的時候,大齊開始了漫長的幹旱,大批的莊稼因為天幹無雨而枯死,春割時節北方多地顆粒無收。京都與臨近的幾個城市米面價格大漲,近郊的一些城鎮出現了大批流民。

戰事還在持續,糧食卻吃了緊。宣帝日夜憂心,很快就病倒了。已經成為太子的二皇子在這個時候走上了朝堂,一舉扛下了監國重任。

戶部是國資之重,太子便任命了戶部右侍郎穆時安親自趕往南方為軍隊征集糧草,順便考察南方的米面行市,意圖穩定北方的市場。

穆時安身負重任,卻也在這次南下的行程中收獲了一片好評,在朝堂站穩了陣腳。六月中旬的時候,沈清歡帶著秋葉秋蘭去了妙法寺。她母親季氏的忌日就要到了,她與沈恪早就約定好,要一同去祭拜生母。

這一日的一早,兩個人就在妙法寺碰了面,祭拜完季氏後,姐弟倆在妙法寺用了一頓素齋,趁著天色未晚,沈清歡就辭別了沈恪,坐上馬車準備回府。

馬車行駛到城門口時,突然被一大群流阻擋了去路。江流翻身下馬,向來鎮靜的面上也露出一些慌亂。

他站在車前凝重地對著馬車內的沈清歡說道:“夫人,你待在車裏不要出來,我先去驅散流民,一會兒就回來。”

“我知道了,你去吧,小心點。”沈清歡透過車窗的簾幔看見了外頭烏泱泱的流民,心中一緊,她知道災情嚴重,卻沒想到會有這麽多的流民湧入京都。

江流起身上前,穿過人群,配合著官府去疏散流民。沈清歡掀開了簾幔,看見一個渾身臟亂梳著羊角小辮的女童,正眼巴巴地看著馬車。

女童面上臟汙,一雙大眼睛烏黑明亮,透著隱隱的渴望。沈清歡看著不忍,轉過頭在秋蘭耳邊吩咐了幾句,秋蘭隨即用帕子包了兩塊點心走下了車。

女童從秋蘭手中接過帕子,感激地朝馬車內的沈清歡笑了笑,沈清歡也回以一笑,可變故就是在這時候產生的。不等秋蘭轉身,女童身邊的人見她打開的帕子裏包了點心,也不知是誰喊了一聲“馬車上有吃的”,突然一大波人就朝馬車圍了過來。

無數雙手透過車窗往裏面抓,有些膽大的已經推開了車夫往馬車裏鉆了。沈清歡與秋葉嚇得魂不附體,秋葉將沈清歡護在身後,拿起軟枕拼命地對著外面的人砸了起來。

一開始他們只是搶食物,後來開始有貪財的撕扯起沈清歡頭上的發簪和腕上的鐲子。江流發覺後面的哄搶時已經太遲了,他被人群堵住,動彈不得,等他好不容易擠出人群時,馬車已經被一隊朝廷的士兵圍住了。

耳邊的嘈雜聲停下來的時候,沈清歡正狼狽地抱著頭埋在膝蓋裏。她的頭發被人扯亂,衣袖也被扯破。秋葉因為奮力反抗,推搡間胳膊上臉上都添了許多傷痕。

車簾早就被扯碎,穆時安站在車外,看著馬車裏淒慘的主仆倆,眼神一冷,隨即解開外袍,彎腰上了馬車。

秋葉像老母雞一樣擋在沈清歡面前,見到穆時安上了馬車呆楞楞的,直到穆時安將她拉到一邊,她才反應過來,眼眶一紅,顫抖地哭了起來。

穆時安越過她,動作輕柔地將外袍披在了沈清歡身上,輕聲哄道:“別怕,已經沒事了……”

聽到熟悉的嗓音,沈清歡神情麻木地擡起了頭,看到面前的穆時安時,楞了好半晌才哽咽地哭出聲來。

江流沖破人群趕來的時候沈清歡正對著穆時安嗚咽哭泣,江流心中一緊,撲通一聲跪在地上。“夫人,都是屬下的錯,屬下罪該萬死。”

聽到江流請罪的聲音,沈清歡淚眼婆娑地望著車外,掙紮著想要起身,卻雙腿發軟,跌坐在了穆時安懷中。

秋葉也哭著望著江流抱怨道:“你怎麽才來……你知道我和夫人有多害怕嗎?”那些流民像是喪失了心智一般,不管不顧地沖了過來,推搡著搶奪著她們身上的物件,她拼了命地護著夫人,那些臟手卻還是落在了她們身上。

“都是我的錯,我不該將你們留在這裏,我該寸步不離地守著馬車的……”對著秋葉悲憤哭泣的抱怨,江流心中滿是悔意和愧疚。

“夫人,我這就帶你們回去。”天色漸暗,流民還未驅散,他們不能久留在此,必須趁天黑前回到王府。

聽了江流的話,穆時安冷冷地轉過頭來望著他,語氣冷漠地說道:“你們還不能回去。”

江流震驚地仰起頭來看著穆時安,不明白他為何出言阻止。在他又驚又疑的註視下,穆時安一字一句厲聲質問道:“你想讓她就這樣衣衫不整釵鬢橫斜地回去嗎?旁人見了你們這副狼狽的樣子會生出什麽樣的猜測?安王和王妃又會如何想?這些你可想過?”

江流只知道他們不能在外過夜,夫人受了傷,他只想早些回去為她請大夫診治,安頓好夫人後,等她情緒穩定後再慢慢請罪。他沒想過這樣貿然回去會引發怎樣的後果。

穆時安的一番話讓江流沈默了,沈清歡也止住了哭泣,她掙紮著從穆時安懷裏退了出來。她已經嫁人了,不該再與他有任何肢體上的碰觸。

沈清歡退開後,懷中的溫熱瞬間化為孤寂,穆懷中心中一冷,轉過頭望著沈清歡,語氣溫柔地建議道:“你現在這副模樣的確不適合回王府,這裏離妙法寺不遠,還是先去山上,尋雲空大師為你看看有沒有傷到什麽地方,明日一早再回去不遲。”

沈清歡迷惘的眼神逐漸清明了起來,穆時安的提議的確是眼下最好的選擇。她不能這樣狼狽地回去,她已經嫁了人,名聲比任何時候都更加重要。她不能給王妃送去話柄。

“江流,你先起來,我們回妙法寺……”權衡利弊後,沈清歡很快就做下了決定。聞言後,江流緩緩地站起身來,坐上了車駕。秋葉回過神來,尖叫一聲:“秋蘭呢?秋蘭還沒回來……”

聽了她的尖叫,穆時安眉頭一蹙,轉過頭望著車外的侍衛吩咐道:“留幾個下來,去找宋夫人的丫鬟,找到人後立刻送到妙法寺。”

侍衛得了穆時安的吩咐後立刻四散開來去人群中尋找秋蘭。江流見穆時安安排妥當,轉過頭來一臉肅穆地說道:“還請穆世子移步,屬下要駕車了。”

雖然穆時安才救了沈清歡,但他是外男,和沈清歡同乘一車總是於理不合的。穆時安聽到江流的催促,面色一沈,看向他的目光如覆寒霜。

兩人目光相接,誰都不肯退讓。沈清歡見場面陷入了僵持,對江流說道:“無妨,你駕車吧……”

穆時安穩如泰山地坐在她身側,絲毫沒有想走的意思。江流見沈清歡都開口了,只能悶悶不樂地掉轉車頭朝妙法寺駛去。

馬車平穩地行駛在鄉間小路上,沈清歡低眉斂目,靜默了許久後才吶吶說道:“方才多謝你出手相助……”

“你我之間何時變得這麽客氣了?”穆時安眼神晦暗,語氣苦澀地反問。沈清歡呼吸一窒,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透出一片陰影,不答反問道:“你不是下江南辦差了嗎?怎麽會出現在這裏?”

見她閉而不答,穆時安手指微曲,嗓音清冽地說道:“江南事了,京都中流民聚集,已經威脅到了都城的安全,太子殿下希望我早日回來,協助兵部解決流民之脅。我也是剛回來,救你只是湊巧。”

事實上他看到了安王府的車駕,便悄悄留了心,隔著車窗遠遠看見了秋葉才急著沖過來。若是旁的女眷,他未必會施以援手。

“朝廷打算怎麽處置那些流民?”想到方才那些兇狠搶奪的流民,她的心裏又是憐憫又是憎惡。他們的確因為天災而流離失所,可他們為了搶食卻又兇殘地來搶她們的馬車。

穆時安看著她又驚又懼的樣子,一雙水潤的眼睛裏滿是倉惶,心底一沈,冷著嗓子說道:“你放心,朝廷自然會妥善處理,不會再讓他們搶食生事。”

有兵部的鎮壓,再加上戶部的賑災,他們應該不會再生出事端。不過今天傷害了沈清歡的人,他一個都不會放過。方才那些兵士已經得了他的命令,等他們走後,就會收拾掉那些人。

聽著穆時安的話,沈清歡心下不忍,躑躅片刻還是認真地望著他冷歷的眼眸說道:“堵不如疏,若是一味鎮壓只怕會官逼民反。若非天災,他們也不會流落至此,不如將他們妥當安置起來,等災情結束,再遣送他們回鄉。”

見她竟然為那些流民說話,穆時安眼中露出詫異。她好像一直嬌軟乖巧,他竟不知道她胸有溝壑,能有如此的見解。

“依你所見,該如何安置才算妥當?”他忽然發現,自己從前好像並不了解她。

“先將她們安置在城外,像士兵一樣安營紮寨,身體強健的男子可以安排他們做些適當的工作,修補城墻或是加強沿河的堤壩都可以。年輕的女子可以做些洗衣做飯的事,有手巧的也能安排她們進入城中的繡坊做些縫補的工作。孤苦無依的孩子可以先安置在城中的善堂裏,老弱病殘的,也可以與主持商量好,安排他們暫時寄居在妙法寺。”

沈清歡思索片刻便如實說出了自己的建議。穆時安聽了她的一番見解,眼神越發清亮起來。他眼裏的她才情過人,美貌出眾,溫柔乖巧,冷靜清醒,原來她也有不輸男子的胸懷與才智。

“你說的很好,回去後我會與殿下細細商議。”見她談起如何安置流民時睿智的眼神,神采飛揚的模樣,他心中再次躁動。

她的美麗與神采再也不屬於自己,今後也只會為旁人綻放。心中越發苦澀,穆時安嘴唇囁嚅,低聲問道:“他待你可好?”

那日宮道上相逢,宋淮舟將她緊緊護在身邊,一副要獨占的姿態還歷歷在目。餘生漫漫,他已經錯過了她一次,也正是這一次,他才發現,他遠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愛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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